2022-01-30 16:17:43 来源:中国经济网 阅读量:15201
张春田
境界说跟稍前黄遵宪,梁启超等人提出的诗界革命关切明显不同黄,梁等人的着眼点还是诗歌如何推动社会革新,而王国维不能忘情于绵延在中国文学中的抒情传统,考虑的是重新激活其在当下的精神意义,以境界化合西方美学和传统诗论
这一辨析对理论话语生产背后的文化霸权的意识,是有启发性的但是,我觉得这番看法片面地限定了王国维的思想资源,而忽视了王国维的生活世界对其学术的影响,同时忽视了他对中国抒情传统的内在承接正如陈建华在对《人间词话》的研究中所指出的,王国维主张词人的生命体验与人格修养,自然之情的真切抒发,对外界的深刻观察,反对矫揉造作等,形塑了中国人的现代文学观念他把康德的哲学认识论包裹进了中国传统批评语汇与诠释方法之中,他提出境界概念并不断加以阐释,正是试图从西方哲学—文化理论框架中摆脱出来,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激活资源,寻求慰藉的一次尝试
王国维怕人误认为《人间词话》中的境专指景物,特别解释: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他强调诗人的自我在构建境界中的特殊作用,对景物做纯客观的描写并无境界可言,境界只能靠主体情感的对象化来实现,创作主体艺术地呈现出生命感悟和价值襟怀在他看来,诗人行使自己的情感话语: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当主观情感内容超越了形象的绵密质感,诗歌造就了有我之境而诗人放弃主观视角,与外物合一,则是无我之境所谓感情真者,其观物亦真,而文学之所以有意境者,以其能观也
王国维强调情真感情在观照中的作用他在《屈子文学之精神》中曾谓:诗歌之题目皆以描写自己之感情为主,其写景物也,亦必以自己深遂之感情为之素地,而始得于特别之境遇中,用特别之眼观之他借屈原的话,把情感称为内美相对偏于技巧性的修能,内美尤为重要所谓内美,即诗人对于宇宙人生的深切关怀和感悟这是诗词中成功的境界能够感人的根本原因,也是王国维最为珍重的学者夏中义甚至提出,王国维之所以在境界之外,还提出意境这个词,一些地方用意境来替代境界,或许正是想通过意来突出内美因为境界二字就其词源而论,似仅指人类精神高度,这就很难用来涵盖状物为主的写景之作了而意境却无此嫌疑,因为意与境二字在此可拆开用,若把意等于境界之内美,则境就可作景物或景观造型解概言之,意境是一种出乎个人真切悲欢体验而形成的境界,更直接说就是主体抒情的境界
对此抒情的境界,王国维给予了很多描述和比较。在《人间词乙稿序》中,他以意境的有无和深浅来评价古今之词:
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苟持此以观古今人之词,则其得失,可得而言焉温韦之精绝,所以不如正中者,意境有深浅也珠玉所以逊六一,小山所以愧淮海者,意境异也美成晚出,始以辞采擅长,然终不失为北宋之词者,有意境也南宋词人之有意境者,唯一稼轩,然亦若不欲以意境胜白石之词,气体雅健耳,至于意境,则去北宋人远甚及梦窗玉田出,并不求诸气体,而惟文字之是务,于是词之道息矣自元迄明,益以不振至于国朝,而纳兰侍卫以天赋之才,崛起于方兴之族,其所为词,悲凉顽艳,独有得于意境之深,可谓豪杰之士,奋乎百世之下者矣同时朱陈,既非劲敌,后世项蒋,尤难鼎足至乾嘉以降,审乎体格韵律之间者愈微,而意境之溢于字句之表者愈浅岂非拘泥文字而不求诸意境之失欤
这样一番对于词史的衡鉴,显示出王国维独特的趣味他认为五代北宋词成功,全在以意境胜,而南宋以降的词意境上已经无法相比其实,南宋之词在咏物描摹上未必不如北宋,但王国维认为词中主体的精神世界变得局促和狭窄,不那么质朴雄健,也就丧失北宋词的生香真色了王国维青睐于五代北宋词,跟他在自己的诗词和批评写作中反复致意的诗人之忧生诗人之忧世的情怀是密切相关的他比况道:‘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诗人之忧生也‘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似之‘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诗人之忧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似之
不仅理想的意境绝对离不开主体的感情,而且在王国维看来,诗人的抒情不能仅仅限于自道身世之戚,而需要在一己悲欢之上穿透公与私的界限,把一种休戚与共的更深广的痛再现出来而这也正是中国比兴诗学传统最为强调的他评价李煜: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接下来又说李煜能不失其赤子之心这些评价都是从主体的精神和情感气质的角度出发的若李煜没有经过从国君沦为阶下囚的人生跌宕,大概也不会洗净铅华,感慨遂深于是,王国维以李词为天真之词又谓李词以血书者也将之与宋徽宗《燕山亭》词作比较: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李词虽涉身世之戚,但他所流露出深刻精微的感悟和反思,已不止是个体的自怜自悯,而突破一己之感情,进入人类之感情,揭示出某一种历史境遇中带有普遍性的情感结构王国维在《人间嗜好之研究》中说:若夫真正之大诗人,则又以人类之感情为其一己之感情彼之著作实为人类全体之喉舌而读者于此得闻其悲欢啼笑之声,遂觉自己之势力亦为之发扬而不能自已意思是相近的诗歌或者说广义的文学,正是因为与时代的文化政治发生了关联,才显现出阔大隽永的气象抒情的境界因此成为对意义危机的一种担当,回应或想象性解决
抒情的境界不仅在诗词评价中有效,王国维的艺术批评也不脱这一标准在《此君轩记》中谈画竹要物我无间:彼独有见于其原而直以其胸中潇洒之致,劲直之气,一寄之于画其所写者即其所观,其所观者即其所蓄者也物我无间而道艺为一,与天冥合而不知所以然故古之画竹者,亦高致直洁之士为多画作是画家内心世界的寄托,其人格节操显现其间在《二田画庼记》中,借讨论沈石田,恽南田等人书画,进一步申说书画须有我的看法:夫绘画之可贵者,非以其所绘之物也,必有我焉以寄于物中故自其外而观之,则山水云树竹石花草无往而非物也,自其内而观之,则子久也,仲圭也,元镇也,叔明也还是突出物我关系中主体我的意义在《待时轩仿古鉨印谱序》中,他又批评今之攻艺术者心偷力弱,其中本枵然无有,而苟且鄙倍骄吝之意乃充塞于刀笔间,其去艺术远矣看重的依然是艺术之中有没有主体的寄托和怀抱,以为好的绘画作品应当完全显示出主体情感,创造出独特的抒情境界来
由此可知,王国维的境界说,主要是根据中国文学和艺术的经验而提出的他对诗歌中抒情主体与抒情方式的关注,特别是对内美的重视,使境界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指向一种抒情主体的感受力和表现力唐圭章敏感于此,在讨论王国维境界说时,特别提出词中情韵的重要性王国维虽然没有直接说到抒情传统,但后设来看,他关于境界的思考,为后来由中国文学研究中一些学者发起的抒情传统论述多所呼应普实克发现中国抒情诗倾向于表现自然窈冥,中国诗人惯于以景传情,表现芸芸经历大自然的同类体验之本质和精华,并进而演绎出抒情精神的概念,高友工纵论中国抒情美典,以内境来描述情景交融的境界,突出心景在中国古典美感经验中的意义,在方向上都是接着王国维的境界说延伸往下深入普实克,高友工等未必受到了王国维的启发,但是这种不约而同的相似,让我们有理由在抒情传统脉络里重新思考王国维境界说的贡献
把境界说放置于晚清民初的文学场域中去观察,不难发现,它跟稍前黄遵宪,梁启超等人提出的诗界革命关切明显不同黄,梁等强调以旧风格含新意境,着眼点还是诗歌如何推动社会革新,而王国维考虑的却是在中国传统的文学遗产里寻找支持意识,重新激活其在当下的精神意义,以境界化合西方美学和传统诗论而另一方面,境界说也跟彼时开始跨语际传入中国的西方写实主义话语大相径庭一重主观情感,一重客观对象,一重心灵沟通,古今同慨,一重透明反映,立足当下,一重自我安顿,一重社会改造王国维独标境界,而对处于上升期的写实主义不置一辞,表明他不能忘情于绵延在中国文学中的抒情传统萦绕于他心上的是,王纲解纽的时代,抒情主体应该何去何从而此后俞平伯重印《人间词话》,吁请读者宜深加玩味,朱光潜向往静穆境界,引来鲁迅批判,宗白华在战乱中论《世说新语》与晋人之美,谈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抒情的境界在现代中国的回响和争论,也是王国维关切问题的不断重现
瑞士东南部的格劳宾登州有一片形成于冰河世纪末的山谷,绵延80公里,海拔1800米。它被称作恩嘎丁山谷,这里有着壮观的莫尔特拉奇冰河和高耸的伯尔尼纳山峰。圣莫里茨正坐落在山谷中。城市标志是一颗太阳,呼应着一年之中超过300天的晴朗天气。